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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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玄德訪孔明兩次不遇,欲再往訪之。關公曰:“兄長兩次親往拜謁,其禮太過矣。想諸葛亮有虛名而無實學,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麵。況吾欲見大賢耶?”張飛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隻用一條麻繩縛將來!”玄德叱曰:“汝豈不聞周文王謁薑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太無禮!今番汝休去,我自與雲長去。”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飛應諾。

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往隆中。離草廬半裡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葛均。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莊否?”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言罷,飄然自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我等到莊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分付關、張二人,隻在門首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臥於草堂幾席之上。玄德拱立階下。半晌,先生未醒。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雲長再三勸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望堂上時,見先生翻身將起,忽又朝裡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勿驚動。”又立了一個時辰,孔明才醒,口吟詩曰:“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遂轉入後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

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麵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漢室末胄、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於文幾,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願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孔明笑曰:“願聞將軍之誌。”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迄無所就。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為萬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傑並起。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儘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闇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慧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惟將軍圖之。”言罷,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於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占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後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雲霧而睹青天。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後必歸將軍。”玄德聞言,頓首拜謝。隻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後人有詩讚曰:“豫州當日歎孤窮,何幸南陽有臥龍!欲識他年分鼎處,先生笑指畫圖中。”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願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備當拱聽明誨。”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於應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儘濕。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玄德大喜,遂命關、張入,拜獻金麻禮物。孔明固辭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於是玄德等在莊ZG宿一宵。

次日,諸葛均回,孔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我功成之日,即當歸隱。”後人有詩歎曰:“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隻因先主丁寧後,星落秋風五丈原。”又有古風一篇曰:“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平秦滅楚入鹹陽,二百年前幾斷絕。大哉光武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裂;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孫氏開鴻業;孤窮玄德走天下,獨居新野愁民厄。南陽臥龍有大誌,腹內雄兵分正奇;隻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先取荊州後取川,大展經綸補天手;縱橫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鬥;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秋名不朽!”玄德等三人彆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

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終日共論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過江探聽虛實。”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

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張紘延接四方賓客。連年以來,你我相薦。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畯,字曼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陽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張溫,字惠恕;烏傷駱統,字公緒;烏程吾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厚。又得良將數人:乃汝南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宇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東郡潘璋,字文珪;廬江丁奉,字承淵。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權猶豫未決。吳太夫人命周瑜、張昭等麵議。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製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將軍承父兄遺業,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則見製於人也。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彆以良策禦之。”吳太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寧,無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敗績。權部將淩操,輕舟當先,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淩操子淩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屍而歸。權見風色不利,收軍還東吳。

卻說孫權弟孫翊為丹陽太守,翊性剛好酒,醉後嘗鞭撻士卒。丹陽督將媯覽、郡丞戴員二人,常有殺翊之心;乃與翊從人邊洪結為心腹,共謀殺翊。時諸將縣令,皆集丹陽,翊設宴相待。翊妻徐氏美而慧,極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象大凶,勸翊勿出會客。翊不從,遂與眾大會。至晚席散,邊洪帶刀跟出門外,即抽刀砍死孫翊。媯覽、戴員乃歸罪邊洪,斬之於市。二人乘勢擄翊家資侍妾。媯覽見徐氏美貌,乃謂之曰:“吾為汝夫報仇,汝當從我;不從則死。”徐氏曰:“夫死未幾,不忍便相從;可待至晦日,設祭除服,然後成親未遲。”覽從之。徐氏乃密召孫翊心腹舊將孫高、傅嬰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義。今媯、戴二賊,謀殺我夫,隻歸罪邊洪,將我家資童婢儘皆分去。媯覽又欲強占妾身,妾已詐許之,以安其心。二將軍可差人星夜報知吳侯,一麵設密計以圖二賊,雪此仇辱,生死銜恩!”言畢再拜。孫高、傅嬰皆泣曰:“我等平日感府君恩遇,今日所以不即死難者,正欲為複仇計耳。夫人所命,敢不效力!”於是密遣心腹使者往報孫權。

至晦日,徐氏先召孫、傅二人,伏於密室韓幕之中,然後設祭於堂上。祭畢,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濃妝豔裹,言笑自若。媯覽聞之甚喜。至夜,徐氏遺婢妾請覽入府,設席堂中飲酒。飲既醉,徐氏乃邀覽入密室。覽喜,乘醉而入。徐氏大呼曰:“孫、傅二將軍何在!”二人即從幃幕中持刀躍出。媯覽措手不及,被傅嬰一刀砍倒在地,孫高再複一刀,登時殺死。徐氏複傳請戴員赴宴。員入府來,至堂中,亦被孫、傅二將所殺。一麵使人誅戮二賊家小及其餘黨。徐氏遂重穿孝服,將媯覽、戴員首級,祭於孫翊靈前。不一日,孫權自領軍馬至丹陽,見徐氏已殺媯、戴二賊,乃封孫高、傅嬰為牙門將,令守丹陽,取徐氏歸家養老。江東人無不稱徐氏之德。後人有詩讚曰:“才節雙全世所無,奸回一旦受摧鋤。庸臣從賊忠臣死,不及東吳女丈夫。”

且說東吳各處山賊,儘皆平複。大江之中,有戰船七千餘隻。孫權拜周瑜為大都督,總統江東水陸軍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權母吳太夫人病危,召周瑜、張昭二人至,謂曰:“我本吳人,幼亡父母,與弟吳景徒居越中。後嫁與孫氏,生四子。長子策生時,吾夢月入懷;後生次子權,又夢日入懷。卜者雲:夢日月入懷者,其子大貴。不幸策早喪,今將江東基業付權。望公等同心助之,吾死不朽矣!”又囑權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師傅之禮,不可怠慢。吾妹與我共嫁汝父,則亦汝之母也;吾死之後,事吾妹如事我。汝妹亦當恩養,擇佳婿以嫁之。”言訖遂終。孫權哀哭,具喪葬之禮,自不必說。

至來年春,孫權商議欲伐黃祖。張昭曰:“居喪未及期年,不可動兵。”周瑜曰:“報仇雪恨,何待期年?”權猶豫未決。適平北都尉呂蒙入見,告權曰:“某把龍湫水口,忽有黃祖部將甘寧來降。某細詢之: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頗通書史,有氣力,好遊俠;嘗招合亡命,縱橫於江湖之中;腰懸銅鈴,人聽鈴聲,儘皆避之。又嘗以西川錦作帆幔,時人皆稱為錦帆賊。後悔前非,改行從善,引眾投劉表。見表不能成事,即欲來投東吳,卻被黃祖留住在夏口。前東吳破祖時,祖得甘寧之力,救回夏口;乃待寧甚薄。都督蘇飛屢薦寧於祖。祖曰:寧乃劫江之賊,豈可重用!寧因此懷恨。蘇飛知其意,乃置酒邀寧到家,謂之曰:吾薦公數次,奈主公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吾當保公為邾縣長,自作去就之計。寧因此得過夏口,欲投江東,恐江東恨其救黃祖殺淩操之事。某具言主公求賢若渴,不記舊恨;況各為其主,又何恨焉?寧欣然引眾渡江,來見主公。乞鈞旨定奪。”孫權大喜曰:“吾得興霸,破黃祖必矣。”遂命呂蒙引甘寧入見。參拜已畢,權曰:“興霸來此,大獲我心,豈有記恨之理?請無懷疑。願教我以破黃祖之策。”寧曰:“今漢祚日危,曹操終必篡竊。南荊之地操所必爭也。劉表無遠慮,其子又愚劣,不能承業傳基,明公宜早圖之;若遲,則操先圖之矣。今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邁,務於貨利;侵求吏民,人心皆怨;戰具不修,軍無法律。明公若往攻之,其勢必破。既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而圖巴、蜀,霸業可定也。”孫權曰:“此金玉之論也!”遂命周瑜為大都督,總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與甘寧為副將;權自領大軍十萬,征討黃祖。

細作探知,報至江夏。黃祖急聚眾商議,令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儘起江夏之兵迎敵。陳就、鄧龍各引一隊艨艟截住沔口,艨艟上各設強弓硬弩千餘張,將大索係定艨艟於水麵上。東吳兵至,艨艟上鼓響,弓弩齊發,兵不敢進,約退數裡水麵。甘寧謂董襲曰:“事已至此,不得不進。”乃選小船百餘隻,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撐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執銅刀,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邊,砍斷大索,艨艟遂橫。甘寧飛上艨艟,將鄧龍砍死。陳就棄船而走。呂蒙見了,跳下小船,自舉櫓棹,直入船隊,放火燒船。陳就急待上岸,呂蒙捨命趕到跟前,當胸一刀砍翻。比及蘇飛引軍於岸上接應時,東吳諸將一齊上岸,勢不可當。祖軍大敗。蘇飛落荒而走,正遇東吳大將潘璋,兩馬相交,戰不數合,被璋生擒過去,徑至船中來見孫權。權命左右以檻車囚之,待活捉黃祖,一併誅戮。催動三軍,不分晝夜,攻打夏口。正是:隻因不用錦帆賊,至令衝開大索船。未知黃祖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正文第三十九回荊州城公子三求計博望坡軍師初用兵

更新時間:2007-11-16

7:55:55

本章字數:4783

卻說孫權督眾攻打夏口,黃祖兵敗將亡,情知守把不住,遂棄江夏,望荊州而走。甘寧料得黃祖必走荊州,乃於東門外伏兵等候。祖帶數十騎突出東門,正走之間,一聲喊起,甘寧攔住。祖於馬上謂寧曰:“我向日不曾輕待汝,今何相逼耶?”寧叱曰:“吾昔在江夏,多立功績,汝乃以劫□□待我,今日尚有何說!”黃祖自知難免,撥馬而走。甘寧衝開士卒,直趕將來,隻聽得後麵喊聲起處,又有數騎趕來。寧視之,乃程普也。寧恐普來爭功,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黃祖,祖中箭翻身落馬;寧梟其首級,回馬與程普合兵一處,回見孫權,獻黃祖首級。權命以木匣盛貯,待回江東祭獻於亡父靈前。重賞三軍,升甘寧為都尉。商議欲分兵守江夏。張昭曰:“孤城不可守,不如且回江東。劉表知我破黃祖,必來報仇;我以逸待勞,必敗劉表;表敗而後乘勢攻之,荊襄可得也。”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班師回江東。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求救。寧曰:“飛即不言,吾豈忘之?”大軍既至吳會,權命將蘇飛嫋首,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甘寧乃入見權,頓首哭告曰:“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願納還官爵,以贖飛罪。”權曰:“彼既有恩於君,吾為君赦之。但彼若逃去奈何?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蘇飛,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驚視其人,乃淩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淩操,今日相見,故欲報仇。權連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儘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複理舊仇?萬事皆看吾麵。”淩統即頭大哭曰:“不共戴天之仇,豈容不報!”權與眾官再三勸之,淩統隻是怒目而視甘寧。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守,以避淩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淩統為承烈都尉。統隻得含恨而止。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訊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玄德便請孔明計議。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主公商議報仇之策也。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玄德依言。

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飛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禮畢,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因眾人告危,故姑恕之。賢弟幸勿見罪。”玄德曰:“非乾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複之策。”玄德曰:“黃祖性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當奈何?”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兄何出此言!量備安敢當此重任。”孔明以目視玄德。玄德曰:“容徐思良策。”遂辭出。

回至館驛,孔明曰:“景升欲以荊州付主公,奈何卻之?”玄德曰:“景升待我,恩禮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奪之?”孔明歎曰:“真仁慈之主也!”正商論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繼母不能相容,性命隻在旦夕,望叔父憐而救之。”玄德曰:“此賢侄家事耳,奈何問我?”孔明微笑。玄德求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亮不敢與聞。”少時,玄德送琦出,附耳低言曰:“來日我使孔明回拜賢侄,可如此如此,彼定有妙計相告。”琦謝而去。

次日,玄德隻推腹痛,乃浼孔明代往回拜劉琦。孔明允諾,來至公子宅前下馬,入見公子。公子邀入後堂。茶罷,琦曰:“琦不見容於繼母,幸先生一言相救。”孔明曰:“亮客寄於此,豈敢與人骨肉之事?倘有漏泄,為害不淺。”說罷,起身告辭。琦曰:“既承光顧,安敢慢彆。”乃挽留孔明入密室共飲。飲酒之間,琦又曰:“繼母不見容,乞先生一言救我。”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謀也。”言訖,又欲辭去。琦曰:“先生不言則已,何便欲去?”孔明乃複坐。琦曰:“琦有一古書,請先生一觀。”乃引孔明登一小樓,孔明曰:“書在何處?”琦泣拜曰:“繼母不見容,琦命在旦夕,先生忍無一言相救乎?”孔明作色而起,便欲下樓,隻見樓梯已撤去。琦告曰:“琦欲求教良策,先生恐有泄漏,不肯出言;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賜教矣。”孔明曰:“疏不間親,亮何能為公子謀?琦曰:“先生終不幸教琦乎!琦命固不保矣,請即死於先生之前。”乃掣劍欲自刎。孔明止之曰:“已有良策。”琦拜曰:“願即賜教。”孔明曰:“公子豈不聞申生、重耳之事乎?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今黃祖新亡,江夏乏人守禦,公子何不上言,乞屯兵守江夏,則可以避禍矣。”琦再拜謝教,乃命人取梯迭孔明下樓。孔明辭彆,回見玄德,具言其事。玄德大喜。

次日,劉琦上言,欲守江夏。劉表猶豫未決,請玄德共議。玄德曰:“江夏重地,固非他人可守,正須公子自往。東南之事,兄父子當之;西北之事,備願當之。”表曰:“近聞曹操於鄴郡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南征之意,不可不防。”玄德曰“備已知之,兄勿憂慮。”遂拜辭回新野。劉表令劉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鎮守。卻說曹操罷三公之職,自以丞相兼之。以毛玠為東曹掾,崔琰為西曹掾,司馬懿為文學掾。懿字仲達,河內溫人也。潁川太守司馬雋之孫,京兆尹司馬防之子,主簿司馬朗之弟也。自是文官大備,乃聚武將商議南征。夏侯惇進曰:“近聞劉備在新野,每日教演士卒,必為後患,可早圖之。”操即命夏侯惇為都督,於禁、李典、夏侯蘭、韓浩為副將,領兵十萬,直抵博望城,以窺新野。荀彧諫曰:“劉備英雄,今更兼諸葛亮為軍師,不可輕敵。”惇曰:“劉備鼠輩耳,吾必擒之。”徐庶曰:“將軍勿輕視劉玄德。今玄德得諸葛亮為輔,如虎生翼矣。”操曰:“諸葛亮何人也?”庶曰: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計,真當世之奇才,非可小覷。”操曰:“比公若何?”庶曰:“庶安敢比亮?庶如螢火之光,亮乃皓月之明也。”夏侯惇曰:“元直之言謬矣。吾看諸葛亮如草芥耳,何足懼哉!吾若不一陣生擒劉備,活捉諸葛,願將首級獻與丞相。”操曰:“汝早報捷書,以慰吾心。”惇奮然辭曹操,引軍登程。卻說玄德自得孔明,以師禮待之。關、張二人不悅,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學?兄長待之太過!又未見他真實效驗!”玄德曰:“吾得孔明,猶魚之得水也。兩弟勿複多言。”關、張見說,不言而退,一日,有人送蠫牛尾至。玄德取尾親自結帽。孔明入見,正色曰:“明公無複有遠誌,但事此而已耶?”玄德投帽於地而謝曰:“吾聊假此以忘憂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不如也。”孔明曰:“明公之眾,不過數千人,萬一曹兵至,何以迎之?”玄德曰:“吾正愁此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速招募民兵,亮自教之,可以待敵。”玄德遂招新野之民,得三千人。孔明朝夕教演陣法。

忽報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萬,殺奔新野來了。張飛聞知,謂雲長曰:“可著孔明前去迎敵便了。”正說之間,玄德召二人入,謂曰:”夏侯惇引兵到來,如何迎敵?”張飛曰:“哥哥何不使水去?”玄德曰:“智賴孔明,勇須二弟,何可推調?”關、張出,玄德請孔明商議。孔明曰:“但恐關、張二人不肯聽吾號令;主公若欲亮行兵,乞假劍印。”玄德便以劍印付孔明,孔明遂聚集眾將聽令。張飛謂雲長曰:“且聽令去,看他如何調度。”孔明令曰:“博望之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軍馬。雲長可引一千軍往豫山埋伏,等彼軍至,放過休敵;其輜重糧草,必在後麵,但看南麵火起,可縱兵出擊,就焚其糧草。翼德可引一千軍去安林背後山穀中埋伏,隻看南麵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舊屯糧草處縱火燒之。關平、劉封可引五百軍,預備引火之物,於博望坡後兩邊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又命:“於樊城取回趙雲,令為前部,不要贏,隻要輸,主公自引一軍為後援。各須依計而行,勿使有失。”雲長曰:“我等皆出迎敵,未審軍師卻作何事?”孔明曰:“我隻坐守縣城。”張飛大笑曰:“我們都去廝殺,你卻在家裡坐地,好自在!”孔明曰:“劍印在此,違令者斬!”玄德曰:“豈不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二弟不可違令。”張飛冷笑而去。雲長曰:“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那時卻來問他未遲。”二人去了。眾將皆未知孔明韜略,今雖聽令,卻都疑惑不定。孔明謂玄德曰:“主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來日黃昏,敵軍必到,主公便棄營而走;但見火起,即回軍掩殺。亮與糜竺、糜芳引五百軍守縣。”命孫乾、簡雍準備慶喜筵席,安排功勞簿伺候。派撥已畢,玄德亦疑惑不定。

卻說夏侯惇與於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儘護糧車而行。時當秋月,商飆徐起。人馬趲行之間,望見前麵塵頭忽起。惇便將人馬擺開,問嚮導官曰:“此向是何處?”答曰:“前麵便是博望城,後麵是羅川口。”惇令於禁、李典押住陣腳,親自出馬陣前。遙望軍馬來到,惇忽然大笑。眾問:“將軍為何而笑?”惇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麵前,誇諸葛亮為天人;今觀其用兵,乃以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對敵,正如驅犬羊與虎豹鬥耳!吾於丞相前誇口。要活捉劉備、諸葛亮,今必應吾言矣。”遂自縱馬向前。趙雲出馬。惇罵曰:“汝等隨劉備,如孤魂隨鬼耳!”雲大怒,縱馬來戰。兩馬相交,不數合,雲詐敗而走。夏侯惇從後追趕。雲約走十餘裡,回馬又戰。不數合又走。韓浩拍馬向前諫曰:“趙雲誘敵,恐有埋伏。”惇曰:“敵軍如此,雖十麵埋伏,吾何懼哉!”遂不聽浩言,直趕至博望坡。一聲炮響,玄德自引軍衝將過來,接應交戰。夏侯惇笑謂韓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罷兵!”乃催軍前進。玄德、趙雲退後便走,時天色已晚,濃雲密佈,又無月色;晝風既起,夜風愈大。夏侯惇隻顧催軍趕殺。於禁、李典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典謂禁曰:“欺敵者必敗。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倘彼用火攻,奈何?”禁曰:“君言是也。吾當往前為都督言之;君可止住後軍。”李典便勒回馬,大叫:“後軍慢行!”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於禁驟馬大叫:“前軍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間,見於禁從後軍奔來,便問何故。禁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可防火攻。”夏侯惇猛省,即回馬令軍馬勿進。言未已,隻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一霎時,四麵八方,儘皆是火;又值風大,火勢愈猛。曹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趙雲回軍趕殺,夏侯惇冒煙突火而走。且說李典見勢頭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時,火光中一軍攔住。當先大將,乃關雲長也。李典縱馬混戰,奪路而走。於禁見糧草車輛,都被火燒,便投小路奔逃去了。夏侯蘭、韓浩來救糧草,正遇張飛。戰不數合,張飛一□□夏侯蘭於馬下。韓浩奪路走脫。直殺到天明,卻纔收軍。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後人有詩曰:“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夏侯惇收拾殘軍,自回許昌。卻說孔明收軍。關、張二人相謂曰:“孔明真英傑也!”行不數裡,見糜竺、糜芳引軍簇擁著一輛小車。車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關、張下馬拜伏於車前。須臾,玄德、趙雲、劉封、關平等皆至,收聚眾軍,把所獲糧草輜重,分賞將士,班師回新野,新野百姓望塵遮道而拜,曰:“吾屬生全,皆使君得賢人之力也!”孔明回至縣中,謂玄德曰:“夏侯惇雖敗去,曹操必自引大軍來。”玄德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計,可敵曹軍。”正是:破敵未堪息戰馬,避兵又必賴良謀。未知其計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第四十回蔡夫人議獻荊州諸葛亮火燒新野

更新時間:2007-11-16

7:55:55

本章字數:4502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後悔何及!”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惇敗回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操釋之。惇曰:“惇遭諸葛亮詭計,用火攻破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於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淵、夏侯惇為第三隊,於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太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時禦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讚融曰仲尼不死,融讚衡曰顏回覆生。曏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言未已,廷尉又至,儘收融家小並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有詩讚孔融曰:“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太中。”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隻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托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回。”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數聲而死。後人有詩歎劉表曰:“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總為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儘銷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然後舉哀報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眾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李珪大罵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罵不絕。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為主。蔡氏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彆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以防劉琦、劉備。就葬劉表之柩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纔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琮曰:“計將安出?”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他人?”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於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眾視之,乃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時往見中郎蔡邕,時邕高朋滿座,聞粲至,倒履迎之。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子有異才,吾不如也。”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弈棋,棋局亂,粲複為擺出,不差一子。又善算術。其文詞妙絕一時。年十七,辟為黃門侍郎,不就。後因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為上賓。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粲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佈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梟除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傅、蒯二君之謀,乃長策也。將軍不可遲疑,致生後悔。”琮曰:“先生見教極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隻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於是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著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迴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隻得將前後事情,——實告。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玄德聞之大哭。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曰:“你知眾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汝無益於事。可速去。”忠拜謝,抱頭鼠竄而去。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為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哀書呈報,並求使君儘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玄德看書畢,謂伊籍曰:“機伯隻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矣!”籍大驚曰:“使君從何知之?”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弔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主公可從之。”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托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麵目複見吾兄乎?”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麵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一麵聚諸將聽令,先教雲長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後,隻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日黃昏後,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儘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呐喊助威,隻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天明會合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裡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隻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隻候捷音。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麵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儘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麵必有伏兵。我兵隻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許褚複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隻聽得山上大吹大擂。抬頭看時,隻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隻見四門大開。曹兵突人,並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儘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奪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歎曰:“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曹仁等方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儘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死者極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隻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曹軍大驚。正是:城內纔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風來。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正文第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單騎救主

更新時間:2007-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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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數:6073

卻說張飛因關公放了上流水,遂引軍從下流殺將來,截住曹仁混殺。忽遇許褚,便與交鋒;許褚不敢戀戰,奪路走脫。張飛趕來,接著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劉封、糜芳已安排船隻等候,遂一齊渡河,儘望樊城而去,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燬。卻說曹仁收拾殘軍,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見曹操,具言失利之事。操大怒曰:“諸葛村夫,安敢如此;”催動三軍,漫山塞野,儘至新野下寨。傳令軍士一麵搜山,一麵填塞白河。令大軍分作八路,一齊去取樊城。劉曄曰:“丞相初至襄陽,必須先買民心,今劉備儘遷新野百姓入樊城,若我兵徑進,二縣為齏粉矣;不如先使人招降劉備。備即不降,亦可見我愛民之心;若其來降,則荊州之地,可不戰而定也。”操從其言,便問:“誰可為使?”劉曄曰:“徐庶與劉備至厚,今現在軍中,何不命他一往?”操曰:“他去恐不複來。”曄曰:“他若不來,貽笑於人矣。丞相勿疑。”操乃召徐庶至,謂曰:“我本欲踏平樊城,奈憐眾百姓之命。公可往說劉備:如肯來降,免罪賜爵;若更執迷,軍民共戮,玉石俱焚。吾知公忠義,故特使公往。願勿相負。”

徐庶受命而行。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見,共訴舊日之情。庶曰:“曹操使庶來招降使君,乃假買民心也,今彼分兵八路,填白河而進。樊城恐不可守,宜速作行計。”玄德欲留徐庶。庶謝曰:“某若不還,恐惹人笑。今老母已喪,抱恨終天。身雖在彼,誓不為設一謀,公有臥龍輔佐,何愁大業不成。庶請辭。”玄德不敢強留。

徐庶辭回,見了曹操,言玄德並無降意。操大怒,即日進兵。玄德問計於孔明。孔明曰:“可速棄樊城,取襄陽暫歇。”玄德曰:“奈百姓相隨許久,安忍棄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願隨者同去,不願者留下。”先使雲長往江岸整頓船隻,令孫乾、簡雍在城中聲揚曰:“今曹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願隨者,便同過江。”兩縣之民,齊聲大呼曰:“我等雖死,亦願隨使君!”即日號泣而行。扶老攜幼,將男帶女,滾滾渡河,兩岸哭聲不絕。玄德於船上望見,大慟曰:“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欲投江而死,左右急救止。聞者莫不痛哭。船到南岸,回顧百姓,有未渡者,望南而哭。玄德急令雲長催船渡之,方纔上馬。

行至襄陽東門,隻見城上遍插旌旗,壕邊密佈鹿角,玄德勒馬大叫曰:“劉琮賢侄,吾但欲救百姓,並無他念。可快開門。”劉琮聞玄德至,懼而不出。蔡瑁、張允徑來敵樓上,叱軍士亂箭射下。城外百姓,皆望敵樓而哭。城中忽有一將,引數百人徑上城樓,大喝:“蔡瑁、張允賣國之賊!劉使君乃仁德之人,今為救民而來投,何得相拒!”眾視其人,身長八尺,麵如重棗;乃義陽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長。當下魏延輪刀砍死守門將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大叫:“劉皇叔快領兵入城,共殺賣國之賊!”張飛便躍馬欲入,玄德急止之曰:“休驚百姓!”魏延隻管招呼玄德軍馬入城。隻見城內一將飛馬引軍而出,大喝:“魏延無名小卒,安敢造亂!認得我大將文聘麼!”魏延大怒,挺槍躍馬,便來交戰。兩下軍兵在城邊混殺,喊聲大震。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願入襄陽!”孔明曰:“江陵乃荊州要地,不如先取江陵為家。”玄德曰:“正合吾心。”於是引著百姓,儘離襄陽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陽城中百姓,多有乘亂逃出城來,跟玄德而去。魏延與文聘交戰,從已至未,手下兵卒皆已折儘。延乃撥馬而逃,卻尋不見玄德,自投長沙太守韓玄去了。

卻說玄德同行軍民十餘萬,大小車數千輛,挑擔揹包者不計其數,路過劉表之墓,玄德率眾將拜於墓前,哭告曰:“辱弟備無德無才,負兄寄托之重,罪在備一身,與百姓無乾。望兄英靈,垂救荊襄之民!”言甚悲切,軍民無不下淚。忽哨馬報曰:“曹操大軍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即日渡江趕來也。”眾將皆曰:“江陵要地,足可拒守。今擁民眾數萬,日行十餘裡,似此幾時得至江陵?倘曹兵到,如何迎敵?不如暫棄百姓,先行為上。”玄德泣曰:“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今人歸我,奈何棄之?”百姓聞玄德此言,莫不傷感。後人有詩讚之曰:“臨難仁心存百姓,登舟揮淚動三軍。至今憑弔襄江口,父老猶然憶使君。”卻說玄德擁著百姓,緩緩而行。孔明曰:“追兵不久即至。可遣雲長往江夏求救於公子劉琦。教他速起兵乘船會於江陵。”玄德從之,即修書令雲長同孫乾領五百軍往江夏求救;令張飛斷後;趙雲保護老小;其餘俱管顧百姓而行。每日隻走十餘裡便歇。卻說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至襄陽,召劉琮相見。琮懼怕不敢往見。蔡瑁、張允請行。王威密告琮曰:“將軍既降,玄德又走,曹操必懈弛無備。願將軍奮整奇兵,設於險處擊之,操可獲矣。獲操則威震天下,中原雖廣,可傳檄而定。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琮以其言告蔡瑁。瑁叱王威曰:“汝不知天命,安敢妄言!”威怒罵曰:“賣國之徒,吾恨不生啖汝肉!”瑁欲殺之,蒯越勸止。

瑁遂與張允同至樊城,拜見曹操。瑁等辭色甚是諂佞。操問:“荊州軍馬錢糧,今有多少?”瑁曰:“馬軍五萬,步軍十五萬,水軍八萬:共二十八萬。錢糧大半在江陵;其餘各處,亦足供給一載。”操曰:“戰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領?”瑁曰:“大小戰船,共七千餘隻,原是瑁等二人掌管。”操遂加瑁為鎮南侯、水軍大都督,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二人大喜拜謝。操又曰:“劉景升既死,其子降順,吾當表奏天子,使永為荊州之主。”二人大喜而退。荀攸曰:“蔡瑁,張允乃諂佞之徒,主公何遂加以如此顯爵,更教都督水軍乎?”操笑曰:“吾豈不識人!止因吾所領北地之眾,不習水戰,故且權用此二人;待成事之後,彆有理會。”

卻說蔡瑁、張允歸見劉琮,具言:“曹操許保奏將軍永鎮荊襄。”琮大喜!次日,與母蔡夫人齎捧印緩兵符,親自渡江拜迎曹操。操撫慰畢,即引隨征軍將,進屯襄陽城外。蔡瑁、張允令襄陽百姓焚香拜接。曹操俱用好言撫諭。入城至府中坐定,即召蒯越近前,撫慰曰:“吾不喜得荊州,喜得異度也。”遂封蒯越為江陵太守樊城侯;傅巽、王粲等皆為關內侯;而以劉琮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琮聞命大驚,辭曰:“琮不願為官,願守父母鄉土。”操曰:“青州近帝都,教你隨朝為官,免在荊襄被人圖害。”琮再三推辭,曹操不準。琮隻得與母蔡夫人同赴青州。隻有故將王威相隨,其餘官員俱送至江口而回。操喚於禁囑咐曰:“你可引輕騎追劉琮母子殺子,以絕後患。”於禁得令,領眾趕上,大喝曰:“我奉丞相令,教來殺汝母子!可早納下首級!”蔡夫人抱劉琮而大哭。於禁喝令軍士下手。王威忿怒,奮力相鬥,竟被眾軍所殺。軍士殺死劉琮及蔡夫人,於禁回報曹操,操重賞於禁。便使人往隆中搜尋孔明妻小,卻不知去向。原來孔明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內隱避矣。操深恨之。襄陽既定,荀攸進言曰:“江陵乃荊襄重地,錢糧極廣。劉備若據此地,急難動搖。”操曰:“孤豈忘之!”隨命於襄陽諸將中,選一員引軍開道。諸將中卻獨不見文聘。操使人尋問,方纔來見。操曰:“汝來何遲?”對曰:“為人臣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土,心實悲慚,無顏早見耳。”言訖,欷歔流涕。操曰:“真忠臣也!”除江夏太守,賜爵關內侯,便教引軍開道。探馬報說:“劉備帶領百姓,日行止十數裡,計程隻有三百餘裡。”操教各部下精選五千鐵騎,星夜前進,限一日一夜,趕上劉備。大軍陸續隨後而進。

卻說玄德引十數萬百姓、三千餘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趙雲保護老小,張飛斷後。孔明曰:“雲長往江夏去了,絕無迴音,不知若何。”玄德曰:“敢煩軍師親自走一遭。劉琦感公昔日之教,今若見公親至,事必諧矣。”孔明允諾,便同劉封引五百軍先往江夏求救去了。

當日玄德自與簡雍、糜竺、糜芳同行。正行間,忽然一陣狂風就馬前颳起,塵土沖天,平遮紅日。玄德驚曰:“此何兆也?”簡雍頗明陰陽,袖占一課,失驚曰:“此大凶之兆也。應在今夜。主公可速棄百姓而走。”玄德曰:“百姓從新野相隨至此,吾安忍棄之?”雍曰:“主公若戀而不棄,禍不遠矣。”玄德問:“前麵是何處?”左右答曰:“前麵是當陽縣。有座山名為景山。”玄德便教就此山紮住。

時秋末冬初,涼風透骨;黃昏將近,哭聲遍野。至四更時分,隻聽得西北喊聲震地而來。玄德大驚,急上馬引本部精兵二千餘人迎敵。曹兵掩至,勢不可當。玄德死戰。正在危迫之際,幸得張飛引軍至,殺開一條血路,救玄德望東而走。文聘當先攔住,玄德罵曰:“背主之賊,尚有何麵目見人!”文聘羞慚滿麵,引兵自投東北去了。張飛保著玄德,且戰且走。奔至天明,聞喊聲漸漸遠去,玄德方纔歇馬。看手下隨行人,止有百餘騎;百姓、老小並糜竺、糜芳、簡雍、趙雲等一乾人,皆不知下落。玄德大哭曰:“十數萬生靈,皆因戀我,遭此大難;諸將及老小,皆不知存亡:雖土木之人,寧不悲乎!”正淒惶時,忽見糜芳麵帶數箭,踉蹌而來,口言:“趙子龍反投曹操去了也!”玄德叱曰:“子龍是我故交,安肯反乎?”張飛曰:“他今見我等勢窮力儘,或者反投曹操,以圖富貴耳!”玄德曰:“子龍從我於患難,心如鐵石,非富貴所能動搖也。”糜芳曰:“我親見他投西北去了。”張飛曰:“待我親自尋他去。若撞見時,一□□死!”玄德曰:“休錯疑了。豈不見你二兄誅顏良、文醜之事乎?子龍此去,必有事故。吾料子龍必不棄我也。”張飛那裡肯聽,引二十餘騎,至長阪橋。見橋東有一帶樹木,飛生一計:教所從二十餘騎,都砍下樹枝,拴在馬尾上,在樹林內往來馳騁,衝起塵土,以為疑兵。飛卻親自橫矛立馬於橋上,向西而望。

卻說趙雲自四更時分,與曹軍廝殺,往來衝突,殺至天明,尋不見玄德,又失了玄德老小,雲自思曰:“主公將甘、糜二夫人與小主人阿鬥,托付在我身上;今日軍中失散,有何麵目去見主人?不如去決一死戰,好歹要尋主母與小主人下落!”回顧左右,隻有三四十騎相隨。雲拍馬在亂軍中尋覓,二縣百姓號哭之聲震天動地;中箭著槍拋男棄女而走者不計其數。趙雲正走之間,見一人臥在草中,視之,乃簡雍也。雲急問曰:“曾見兩位主母否?”雍曰:“二主母棄了車仗,抱阿鬥而走。我飛馬趕去,轉過山坡,被一將刺了一槍,跌下馬來,馬被奪了去。我爭鬥不得,故臥在此。”雲乃將從騎所騎之馬,借一匹與簡雍騎坐;又著二卒扶護簡雍先去報與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尋主母與小主人來。如尋不見,死在沙場上也!”

說罷,拍馬望長阪坡而去。忽一人大叫:“趙將軍那裡去?”雲勒馬問曰:“你是何人?”答曰:“我乃劉使君帳下護送車仗的軍士,被箭射倒在此。”趙雲便問二夫人訊息。軍士曰:“恰纔見甘夫人披頭跣足,相隨一夥百姓婦女,投南而走。”雲見說,也不顧軍士,急縱馬望南趕去。隻見一夥百姓,男女數百人,相攜而走。”雲大叫曰:“內中有甘夫人否?”夫人在後麵望見趙雲,放聲大哭。雲下馬插槍而泣曰:“使主母失散,雲之罪也!糜夫人與小主人安在?”甘夫人曰:“我與糜夫人被逐,棄了車仗,雜於百姓內步行,又撞見一枝軍馬衝散。糜夫人與阿鬥不知何往。我獨自逃生至此。”

正言間,百姓發喊,又撞出一枝軍來。趙雲拔槍上馬看時,麵前馬上綁著一人,乃糜竺也。背後一將,手提大刀,引著千餘軍。乃曹仁部將淳於導,拿住糜竺,正要解去獻功。趙雲大喝一聲,挺槍縱馬,直取淳於導。導抵敵不住,被雲一□□落馬下,向前救了糜竺,奪得馬二匹。雲請甘夫人上馬,殺開條大路,直送至長阪城。隻見張飛橫矛立馬於橋上,大叫:“子龍!你如何反我哥哥?”雲曰:“我尋不見主母與小主人,因此落後,何言反耶?”飛曰:“若非簡雍先來報信,我今見你,怎肯乾休也!”雲曰:“主公在何處?”飛曰:“隻在前麵不遠。”雲謂糜竺曰:“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待我仍往尋糜夫人與小主人去。”言罷,引數騎再回舊路。

正走之間,見一將手提鐵槍,揹著一口劍,引十數騎躍馬而來。趙雲更不打話,直取那將。交馬隻一合,把那將一□□倒,從騎皆走。原來那將乃曹操隨身背劍之將夏侯恩也。曹操有寶劍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自佩之,青釭劍令夏侯恩佩之。那青釭劍砍鐵如泥,鋒利無比。當時夏侯恩自恃勇力,揹著曹操,隻顧引人搶奪擄掠。不想撞著趙雲,被他一□□死,奪了那口劍,看靶上有金嵌“青釭”二字,方知是寶劍也。雲插劍提槍,複殺入重圍,回顧手下從騎,已冇一人,隻剩得孤身。雲並無半點退心,隻顧往來尋覓;但逢百姓,便問糜夫人訊息。忽一人指曰:“夫人抱著孩兒,左腿上著了槍,行走不得,隻在前麵牆缺內坐地。”

趙雲聽了,連忙追尋。隻見一個人家,被火燒壞土牆,糜夫人抱著阿鬥,坐於牆下枯井之傍啼哭。雲急下馬伏地而拜。夫人曰:“妾得見將軍,阿鬥有命矣。望將軍可憐他父親飄蕩半世,隻有這點骨血。將軍可護持此子,教他得見父麵,妾死無恨!”雲曰:“夫人受難,雲之罪也。不必多言,請夫人上馬。雲自步行死戰,保夫人透出重圍。”糜夫人曰:“不可!將軍豈可無馬!此子全賴將軍保護。妾已重傷,死何足惜!望將軍速抱此子前去,勿以妾為累也。”雲曰:“喊聲將近,追兵已至,請夫人速速上馬。”糜夫人曰:“妾身委實難去。休得兩誤。”乃將阿鬥遞與趙雲曰:“此子性命全在將軍身上!”趙雲三回五次請夫人上馬,夫人隻不肯上馬。四邊喊聲又起。雲厲聲曰:“夫人不聽吾言,追軍若至,為之奈何?”糜夫人乃棄阿鬥於地,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後人有詩讚之曰:“戰將全憑馬力多,步行怎把幼君扶?拚將一死存劉嗣,勇決還虧女丈夫。”趙雲見夫人已死,恐曹軍盜屍,便將土牆推倒,掩蓋枯井。掩訖,解開勒甲絛,放下掩心鏡,將阿鬥抱護在懷,綽槍上馬。早有一將,引一隊步軍至,乃曹洪部將晏明也,持三尖兩刃刀來戰趙雲。不三合,被趙雲一□□倒,殺散眾軍,衝開一條路。正走間,前麵又一枝軍馬攔路。當先一員大將,旗號分明,大書河間張郃。雲更不答話,挺槍便戰。約十餘合,雲不敢戀戰,奪路而走。背後張郃趕來,雲加鞭而行,不想趷躂一聲,連馬和人,顛入土坑之內。張郃挺槍來刺,忽然一道紅光,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平空一躍,跳出坑外。後人有詩曰:“紅光罩體困龍飛,征馬衝開長阪圍。四十二年真命主,將軍因得顯神威。”張郃見了,大驚而退。趙雲縱馬正走,背後忽有二將大叫:“趙雲休走!”前麵又有二將,使兩般軍器,截住去路:後麵趕的是馬延、張顗,前麵阻的是焦觸、張南,都是袁紹手下降將。趙雲力戰四將,曹軍一齊擁至。雲乃拔青釭劍亂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湧泉。殺退眾軍將,直透重圍。卻說曹操在景山頂上,望見一將,所到之處,威不可當,急問左右是誰。曹洪飛馬下山大叫曰:“軍中戰將可留姓名!”雲應聲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曹洪回報曹操。操曰:“真虎將也!吾當生致之。”遂令飛馬傳報各處:“如趙雲到,不許放冷箭,隻要捉活的。”因此趙雲得脫此難;此亦阿鬥之福所致也。這一場殺:趙雲懷抱後主,直透重圍,砍倒大旗兩麵,奪槊三條;前後□□劍砍,殺死曹營名將五十餘員。後人有詩曰:“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古來衝陣扶危主,隻有常山趙子龍。”

趙雲當下殺透重圍,已離大陣,血滿征袍。正行間,山坡下又撞出兩枝軍,乃夏侯惇部將鐘縉、鐘紳兄弟二人,一個使大斧,一個使畫戟,大喝:“趙雲快下馬受縛!”正是:“才離虎窟愈生去,又遇龍潭鼓浪來。畢竟子龍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第四十二回張翼德大鬨長阪橋劉豫州敗走漢津口

更新時間:2007-11-16

7:55:55

本章字數:3739

卻說鐘縉、鐘紳二人攔住趙雲廝殺。趙雲挺槍便刺,鐘縉當先揮大斧來迎。兩馬相交,戰不三合。被雲一□□落馬下,奪路便走。背後鐘紳持戟趕來,馬尾相銜,那枝戟隻在趙雲後心內弄影。雲急撥轉馬頭,恰好兩胸相拍。雲左手持槍隔過畫戟,右手拔出青釭寶劍砍去,帶盔連腦,砍去一半,紳落馬而死,餘眾奔散。趙雲得脫,望長阪橋而走,隻聞後麵喊聲大震,原來文聘引軍趕來。趙雲到得橋邊,人困馬乏。見張飛挺矛立馬於橋上,雲大呼曰:“翼德援我!”飛曰:“子龍速行,追兵我自當之。”

雲縱馬過橋,行二十餘裡,見玄德與眾人憩於樹下。雲下馬伏地而泣。玄德亦泣。雲喘息而言曰:“趙雲之罪,萬死猶輕!糜夫人身帶重傷,不肯上馬,投井而死,雲隻得推土牆掩之。懷抱公子,身突重圍;賴主公洪福,幸而得脫。適來公子尚在懷中啼哭,此一會不見動靜,多是不能保也。”遂解視之,原來阿鬥正睡著未醒。雲喜曰:“幸得公子無恙!”雙手遞與玄德。玄德接過,擲之於地曰:“為汝這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趙雲忙向地下抱起阿鬥,泣拜曰:“雲雖肝腦塗地,不能報也!”後人有詩曰:“曹操軍中飛虎出,趙雲懷內小龍眠。無由撫慰忠臣意,故把親兒擲馬前。”

卻說文聘引軍追趙雲至長阪橋,隻見張飛倒豎虎鬚,圓睜環眼,手綽蛇矛,立馬橋上,又見橋東樹林之後,塵頭大起,疑有伏後,便勒住馬,不敢近前。俄而曹仁、李典、夏侯惇、夏侯淵、樂進、張遼、張郃、許褚等都至。見飛怒目橫矛,立馬於橋上,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都不敢近前。紮住陣腳,一字兒擺在橋西,使人飛報曹操。操聞知,急上馬,從陣後來。張飛睜圓環眼,隱隱見後軍青羅傘蓋、旄鉞旌旗來到,料得是曹操心疑,親自來看。飛乃厲聲大喝曰:“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聲如巨雷。曹軍聞之,儘皆股栗。曹操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我向曾聞雲長言: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逢,不可輕敵。”言未已,張飛睜目又喝曰:“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來決死戰?”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頗有退心。飛望見曹操後軍陣腳移動,乃挺矛又喝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喊聲未絕,曹操身邊夏侯傑驚得肝膽碎裂,倒撞於馬下。操便回馬而走。於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奔走。正是:黃口孺子,怎聞霹靂之聲;病體樵夫,難聽虎豹之吼。一時棄槍落盔者,不計其數,人如潮湧,馬似山崩,自相踐踏。後人有詩讚曰:“長阪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一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

卻說曹操懼張飛之威,驟馬望西而走,冠簪儘落,披髮奔逃。張遼、許褚趕上,扯住轡環。曹操倉皇失措。張遼曰:“丞相休驚。料張飛一人,何足深懼!今急回軍殺去,劉備可擒也。”曹操神色方纔稍定,乃令張遼、許褚再至長阪橋探聽訊息。且說張飛見曹軍一擁而退,不敢追趕;速喚回原隨二十餘騎,解去馬尾樹枝,令將橋梁拆斷,然後回馬來見玄德,具言斷橋一事。玄德曰:“吾弟勇則勇矣,惜失於計較。”飛問其故。玄德曰:“曹操多謀。汝不合拆斷橋梁,彼必追至矣。”飛曰:“他被我一喝,倒退數裡,何敢再追?”玄德曰:“若不斷橋,彼恐有埋伏,不敢進兵,今拆斷了橋,彼料我無軍而怯,必來追趕。彼有百萬之眾,雖涉江漢,可填而過,豈懼一橋之斷耶?”於是即刻起身,從小路斜投漢津,望沔陽路而走。卻說曹操使張遼、許褚探長阪橋訊息,回報曰:“張飛已拆斷橋梁而去矣。”操曰:“彼斷橋而去,乃心怯也。”遂傳令差一萬軍,速搭三座浮橋,隻今夜就要過。李典曰:“此恐是諸葛亮之詐謀,不可輕進。”操曰:“張飛一勇之夫,豈有詐謀!”遂傳下號令,火速進兵。

卻說玄德行近漢津,忽見後麵塵頭大起,鼓聲連天,喊聲震地。玄德曰:“前有大江,後有追兵,如之奈何?”急命趙雲準備抵敵。曹操下令軍中曰:“今劉備釜中之魚,阱中之虎;若不就此時擒捉,如放魚入海,縱虎歸山矣。眾將可努力向前。”眾將領命,一個個奮威追趕。忽山坡後鼓聲響處,一隊軍馬飛出,大叫曰:“我在此等候多時了!”當頭那員大將,手執青龍刀,坐下赤兔馬,原來是關雲長,去江夏借得軍馬一萬,探知當陽長阪大戰,特地從此路截出。曹操一見雲長,即勒住馬回顧眾將曰:“又中諸葛亮之計也!”傳令大軍速退。

雲長追趕十數裡,即回軍保護玄德等到漢津,已有船隻伺候,雲長請玄德並甘夫人、阿鬥至船中坐定。雲長問曰:“二嫂嫂如何不見?”玄德訴說當陽之事。雲長歎曰:“曩日獵於許田時,若從吾意,可無今日之患。”玄德曰:“我於此時亦投鼠忌器耳。”正說之間,忽見江南岸戰鼓大鳴,舟船如蟻,順風揚帆而來。玄德大驚。船來至近,隻見一人白袍銀鎧,立於船頭上大呼曰:“叔父彆來無恙!”小侄得罪。”玄德視之,乃劉琦也。琦過船哭拜曰:“聞叔父困於曹操,小侄特來接應。”玄德大喜,遂合兵一處,放舟而行。在船中正訴情由,江西南上戰船一字兒擺開,乘風呼哨而至,劉琦驚曰:“江夏之兵,小侄已儘起至此矣。今有戰船攔路,非曹操之軍,即江東之軍也,如之奈何?”玄德出船頭視之,見一人綸巾道服,坐在船頭上,乃孔明也,背後立著孫乾。玄德慌請過船,問其何故卻在此。孔明曰:“亮自至江夏,先令雲長於漢津登陸地而接。我料曹操必來追趕,主公必不從江陵來,必斜取漢津矣;故特請公子先來接應,我竟往夏口,儘起軍前來相助。”玄德大悅,合為一處,商議破曹之策。孔明曰:“夏口城險,頗有錢糧,可以久守。請主公且到夏口屯住。公子自回江夏,整頓戰船,收拾軍器,為掎角之勢,可以抵當曹操。若共歸江夏,則勢反孤矣。”劉琦曰:“軍師之言甚善。但愚意欲請叔父暫至江夏;整頓軍馬停當,再回夏口不遲。”玄德曰:“賢侄之言亦是。”遂留下雲長,引五千軍守夏口。玄德、孔明、劉琦共投江夏。

卻說曹操見雲長在旱路引軍截出,疑有伏兵,不敢來追;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奪了江陵,便星夜提兵赴江陵來。荊州治中鄧義、彆駕劉先,已備知襄陽之事,料不能抵敵曹操,遂引荊州軍民出郭投降。曹操入城、安民已定,釋韓嵩之囚,加為大鴻臚。其餘眾官,各有封賞。曹操與眾將議曰:“今劉備已投江夏,恐結連東吳,是滋蔓也,當用何計破之?”荀攸曰:“我今大振兵威,遣使馳檄江東,請孫權會獵於江夏,共擒劉備,分荊州之地,永結盟好。孫權必驚疑而來降,則吾事濟矣。”操從其計,一麵發檄遣使赴東吳;一麵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詐稱一百萬,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峽、東接蘄、黃、賽柵聯絡三百餘裡。

話分兩頭。卻說江東孫權,屯兵柴桑郡,聞曹操大軍至襄陽,劉琮已降,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乃集眾謀士商議禦守之策。魯肅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士民殷富。吾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劉備新敗,肅請奉命往江夏弔喪,因說劉備使撫劉表眾將,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備若喜而從命,則大事可定矣。”權喜從其言,即遣魯肅齎禮往江夏弔喪。卻說玄德至江夏,與孔明、劉琦共議良策。孔明曰:“曹操勢大,急難抵敵,不如往投東吳孫權,以為應援。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曰:“江東人物極多,必有遠謀,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踞江漢,江東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風,直至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若南軍勝,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若北軍勝,則我乘勢以取江南可也。”玄德曰:“此論甚高。但如何得江東人到?”

正說間,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濟矣!”遂問劉琦曰:“往日孫策亡時,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琦曰:“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仇,安得通慶弔之禮!”孔明曰:“然則魯肅之來,非為弔喪,乃來探聽軍情也。”遂謂玄德曰:“魯肅至,若問曹操動靜,主公隻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隻說可問諸葛亮。”計會已定,使人迎接魯肅。肅入城弔喪;收過禮物,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禮畢,邀入後堂飲酒,肅曰:“久聞皇叔大名,無緣拜會;今幸得見。實為欣慰。近聞皇叔與曹操會戰,必知彼虛實:敢問操軍約有幾何?”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一聞操至即走,竟不知彼虛實。”魯肅曰:“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何言不知耶?”玄德曰:“徐非問孔明,便知其詳。”肅曰:“孔明安在?願求一見。”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

肅見孔明禮畢,問曰:“嚮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相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計,亮已儘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肅曰:“皇叔今將止於此乎?”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將往投之。”肅曰:“吳臣糧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吳臣處雖不足久居,今且暫依之,彆有良圖。”肅曰:“孫將軍虎踞六郡,兵精糧足,又極敬賢禮士,江表英雄,多歸附之。今為君計。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以共圖大事。”孔明曰:“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恐虛費詞說。且彆無心腹之人可使。”肅曰:“先生之兄,現為江東參謀,日望與先生相見。肅不才,願與公同見孫將軍,共議大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離,安可去也?”肅堅請孔明同去。玄德佯不許。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一行。玄德方纔許諾。魯肅遂彆了玄德、劉琦,與孔明登舟,望柴桑郡來。正是:隻因諸葛扁舟去,致使曹兵一旦休。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正文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

更新時間:2007-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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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數:5362

卻說魯肅、孔明辭了玄德、劉琦,登舟望柴桑郡來。二人在舟ZG議、魯肅謂孔明曰:“先生見孫將軍,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孔明曰:“不鬚子敬叮嚀,亮自有對答之語。”及船到岸,肅請孔明於館驛中暫歇,先自往見孫權。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聞魯肅回,急召入問曰:“子敬往江夏,體探虛實若何?”肅曰:“已知其略,尚容徐稟。”權將曹操檄文示肅曰:“操昨遣使齎文至此,孤先發遣來使,現今會眾商議未定。”肅接檄文觀看。其略曰:“孤近承帝命,奉詞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今統雄兵百萬,上將千員,欲與將軍會獵於江夏,共伐劉備,同分土地,永結盟好。幸勿觀望,速賜迴音。”魯肅看畢曰:“主公尊意若何?”權曰:“未有定論。”張昭曰:“曹操擁百萬之眾,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順。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既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眾謀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孫權沉吟不語。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孫權低頭不語。

須臾,權起更衣,魯肅隨於權後。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肅曰:“恰纔眾人所言,深誤將軍。眾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權曰:“何以言之?”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麵稱孤哉!眾人之意,各自為己,不可聽也。將軍宜早定大計。”權歎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見相同。此天以子敬賜我也!但操新得袁紹之眾,近又得荊州之兵,恐勢大難以抵敵。”肅曰:“肅至江夏,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主公可問之,便知虛實。”權曰:“臥龍先生在此乎?”肅曰:“現在館驛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我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肅領命而去。次日至館驛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孔明笑曰:“亮自見機而變,決不有誤。”肅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見張昭、顧雍等一班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見,各問姓名。施禮已畢,坐於客位。張昭等見孔明豐神飄灑,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遊說。張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自比管;樂。此語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思欲席捲荊襄。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彆有良圖,非等閒可知也。”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違也。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國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真濟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廬之中,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今既從事劉豫州,當為生靈興利除害,剿滅亂賊。且劉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雖三尺童蒙,亦謂彪虎生翼,將見漢室複興,曹氏即滅矣。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無不拭目而待:以為拂高天之雲翳,仰日月之光輝,拯民於水火之中,措天下於衽席之上,在此時也。何先生自歸豫州,曹兵一出,棄甲拋戈,望風而竄;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孤子而據疆土;乃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後,反不如其初也。管仲、樂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見怪!”孔明聽罷,啞然而笑曰:“鵬飛萬裡,其誌豈群鳥能識哉?譬如人染沉屙,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腑臟調和,形體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儘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吾主劉豫州,向日軍敗於汝南,寄跡劉表,兵不滿千,將止關、張、趙雲而已:此正如病勢尪贏已極之時也,新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豫州不過暫藉以容身,豈真將坐守於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軍不經練,糧不繼日,然而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輩心驚膽裂:竊謂管仲、樂毅之用兵,未必過此。至於劉琮降操,豫州實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此真大仁大義也。當陽之敗,豫州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扶老攜幼相隨,不忍棄之,日行十裡,不思進取江陵,甘與同敗,此亦大仁大義也。寡不敵眾,勝負乃其常事。昔高皇數敗於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此非韓信之良謀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嘗累勝。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有主謀。非比誇辯之徒,虛譽欺人: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誠為天下笑耳!”這一篇言語,說得張昭並無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抗聲問曰:“今曹公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江夏,公以為何如?”孔明視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紹蟻聚之窮於夏口,區區求教於人,而猶言不懼,此真大言欺人也!”孔明曰:“劉豫州以數千仁義之師,安能敵百萬殘暴之眾?退守夏口,所以待時也。今江東兵精糧足,且有長江之險,猶欲使其主屈膝降賊,不顧天下恥笑。由此論之,劉豫州真不懼操賊者矣!”虞翻不能對。

座間又一人問曰:“孔明欲效儀、秦之舌,遊說東吳耶?”孔明視之,乃步騭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蘇秦張儀為辯士,不知蘇秦、張儀亦豪傑也。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兩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國之謀,非比畏強淩弱,懼刀避劍之人也。君等聞曹操虛發詐偽之詞,便畏懼請降,敢笑蘇秦、張儀乎?”步騭默然無語。忽一人問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視其人,乃薛綜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漢賊也,又何必問?”綜曰:“公言差矣。漢傳世至今,天數將終。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劉豫州不識天時,強欲與爭,正如以卵擊石,安得不敗乎?”孔明厲聲曰:“薛敬文安得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間,以忠孝為立身之本。公既為漢臣,則見有不臣之人,當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漢祿,不思報效,反懷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憤;公乃以天數歸之,真無父無君之人也!不足與語!請勿複言!”薛綜滿麵羞慚,不能對答。座上又一人應聲問曰:“曹操雖挾天子以令諸侯,猶是相國曹參之後。劉豫州雖雲中山靖王苗裔,卻無可稽考,眼見隻是織蓆販屨之夫耳,何足與曹操抗衡哉!”孔明視之,乃陸績也。孔明笑曰:“公非袁術座間懷桔之陸郎乎?請安坐,聽吾一言:曹操既為曹相國之後,則世為漢臣矣;今乃專權肆橫,欺淩君父,是不惟無君,亦且蔑祖,不惟漢室之亂臣,亦曹氏之賊子也。劉豫州堂堂帝胄,當今皇帝,按譜賜爵,何雲無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長,而終有天下;織蓆販屨,又何足為辱乎?公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語!”陸績語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強詞奪理,均非正論,不必再言。且請問孔明治何經典?”孔明視之,乃嚴酸也。孔明曰:“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釣渭子牙,張良、陳平之流。鄧禹、耿弇之輩,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審其生平治何經典。豈亦效書生,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乎?”嚴峻低頭喪氣而不能對。

忽又一人大聲曰:“公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恐適為儒者所笑耳。”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彆。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楊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程德樞不能對。眾人見孔明對答如流,儘皆失色。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又欲問難。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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