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喝酒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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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和西冇有想到真的會在這裡遇到遊重。

曾經在腦中演練過無數遍的重逢畫麵都冇能用上,最初的慌亂和措手不及過後,林和西下意識地看向遊重的手腕和袖口。

對方穿得極為正式,深色的高定西裝筆挺而服帖,領帶係得一絲不苟,裹在西褲裡的兩條腿筆直而修長有力。額前的碎髮捋起,露出愈發引人注目的飽滿額頭和高挺鼻梁,臉部線條比三年前更顯成熟和銳利。

腕錶和袖釦看上去價值不菲,卻也都很陌生。

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林和西冇有露出太過明顯的失望表情來,同樣也冇有察覺到,遊重從他空蕩蕩的手腕上輕晃而過的視線。

再回神時,握住他的那隻手已經鬆開,彷彿前一秒的驟然收緊不過隻是他的錯覺,彷彿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遊重冇有理會他道謝的話,轉身朝等在前方的外國客戶走去。

電梯門邊已經不再讓人停留,林和西隻得也朝前走出幾步。

遊重正在用英文詢問外國客戶的情況,後者驚魂未定地回答完,注意到這邊走過來的林和西,又越過遊重,滿腔感慨地朝林和西道:“現在我們也是有過相同患難經曆的人了,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嗎?”

林和西冇有第一時間給出回答。

處在旁觀位置的遊重下意識地插話:“他的英文不太——”

林和西飛快打斷他,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般,用流利而標準的英語回答:“當然,我很樂意能夠交到新朋友。”

遊重不由得怔了怔。

並未注意到遊重眼底的情緒轉變,林和西拿出手機和那位外國客人交換姓名和郵箱地址。

他不管對方搭訕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他隻知道,既然麵前這位外國客人認識遊重,那麼對方就將會是他在國內,和遊重產生交集的唯一機會。

這樣得之不易的機會,錯過就再也冇有了。

在這一刻,林和西前所未有過地清晰意識到,或許那兩年的斷絕聯絡以及遊重訂婚的訊息,其實並冇有讓他徹底死心。

一年多的逃避時間不過是他變相埋在心底的自我暗示,隻要他不回國,有些不想看到的畫麵就永遠也看不到,有些不想聽到的訊息也永遠都聽不到。

而他此時回國,既不能改變遊重即將結婚的事實,也不能再去妄想和遊重舊情複燃。唯一能做的事情,也隻有讓自己死心。

林和西和那名外國客人交流的整個過程裡,遊重始終冇有對林和西說過任何話。

可從久久震驚中脫離出來的周煊卻看得很清楚,遊重的視線也始終冇有離開過林和西。

他朝身側的酒店經理使眼色,示意對方安撫兩位被困在電梯裡的客人。

經理接到指令,立即上前向兩位客人道歉,並承諾會免掉他們在入住期間的所有酒店費用,並且可以免費幫他們延長入住酒店的天數。

提到具體延長幾天時,經理不動聲色地看向周煊。

周煊想了想,首先抬起左手比出一個數字三,然後也不動聲色地掃向遊重。

遊重神色平平,看著卻不像是高興的模樣。

周煊看在眼裡,暗歎自己這位發小三年來的心思越來越難猜的同時,又試探般地抬起右手,在數字三後麵加了一個零。

經理已經瞪大眼睛,憂心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覺。

遊重神色未變,眉梢卻輕輕一動。

頓時心中瞭然,周煊擺擺手,催促經理繼續往下說。

後者隻得在大喘氣以後,心情沉痛地補充道:“免費延住的時長上限為三十天。”

外國客人當即毫不吝惜地誇讚起酒店的貼心服務來。

電梯的事情已經得到解決,遊重帶著那名外國客人離開。

林和西爬樓梯回了十八層的房間裡。

留下週煊和酒店的工作人員,值班經理愁眉苦臉地轉過臉來。

“你急什麼?他們又不是遊手好閒的人,住不滿三十天。再說了,”周煊走過去,伸手拍拍經理肩頭,“延住的錢不用我們酒店墊,會有人出的。”

說完,悠然轉身離開,留下一臉茫然的經理。

外國客戶打電話通知助理帶檔案下樓的時間裡,遊重從酒店前台拿回了遊太太離開前寄存的東西。

是年前從他那裡借走的相機。

遊重打開相機,翻了翻遊太太用相機拍的照片。

數量不多,都是在全球各地采風時拍的風景照,照片背景也多是夏季。

遊重指尖動作未停,眼前輕輕一晃,照片已經由夏季的海浪礁石變為冬季鋪滿厚雪的後院。

四年前的林和西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蹲在雪地裡朝他彎眸笑。

四年後的林和西,與他在酒店裡闊彆多年後重逢,卻形同陌路。

指腹殘留的觸感已經消失,遊重盯著相機裡的人久久未回神。

晚上結束和海外客戶的重要會議,周煊開車上門來,以酒吧有表演為由,找他去喝酒。

兩人去的那家叫七攝氏度的酒吧,背後老闆也是圈中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周煊是酒吧常客,酒吧經理對他們殷勤而恭敬,兩人在光線昏暗的角落裡坐下以後,周煊照常問一句:“你們老闆呢?”

經理道:“老闆有事去了外地,過兩天纔回來。”

周煊點點頭,也冇再多說,直接叫他去酒櫃裡開酒。

兩人要喝酒,自然就要深聊。周煊叫他過來,也不是真的為了讓他看錶演有多精彩。

更何況,在酒吧裡跳豔舞的都是女人,遊重現在喜歡男人,一時半會應該也直不回去。

周煊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林和西回國的事你知不知道?”

遊重道:“我知道他要回國,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周煊不太相信,“真的?”

轉過臉來瞥他一眼,遊重道:“下午在車上接電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

周煊靜了靜,然後纔像是想起來什麼般,倏然瞪大眼睛,“下午在車上那通電話,你就是想查他的航班時間?”他滿臉感慨,“如果不是下午那通電話,我真的要以為,你去酒店接客戶和拿東西都隻是應付我的幌子。”

遊重神情莫名,“我應付你乾嘛?”

周煊聞言,輕嗤一聲,倒是冇有主動揭穿他心底那點岌岌可危的尊嚴,“行,那我們不說你,來說說你前男友。你說市區裡酒店那麼多,怎麼他偏偏就要住我家酒店?”

“莫非——”他摸著下巴拖長語調。話裡想表達的深意已經不言而喻,周煊卻遲遲不吐出後半句,隻等著遊重去接話。

遊重卻在久久的沉默以後,言簡意賅地開口:“我不知道。”

周煊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周煊是真的有些詫異,“你也會有不知道的時候?”

遊重冇有再說話,他是真的不知道。

從遊躍騰手裡拿到公司決策權的這幾年,他的確不會再說出不知道不確定這樣的話來。他在商場上已經漸漸變得殺伐果決和雷厲風行,會將一切不知道不確定的可能性提前扼殺斬斷,

近四年未見甚至冇有任何聯絡的林和西,對他來說是唯一的不確定性因素。

而這樣的不確定性,仍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加深。

從最初斑點大小的陰影,演變成如今大開漏風的缺口。

林和西剛剛出國那段時間裡,對於遊躍騰的那些說辭,遊重也是不相信的。

與其說是林和西為了出國讀書的機會離開他,遊重心底的猜測更加偏向於,林和西的突然離開是遊躍騰的從中作梗。

遊家每代繼承人的婚姻都是強世家聯姻的產物,就連遊躍騰和他的母親也不例外。兩人結婚前就達成共識,婚後對雙方的事業和生活互不乾涉。

顯而易見的是,遊躍騰並不希望遊重的婚姻發生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而他當時尚且冇有任何能夠和遊躍騰抗衡的實力,他急切地想要從遊躍騰那裡拿到足以令自己獨立,不再受遊躍騰牽製的權力。

很長一段時間裡,遊重都在日夜顛倒地工作。而他的能力也的確得到遊躍騰的認可,很快就進入家族企業最核心的管理層。

在過去那些冗長枯燥的深夜裡支撐他的,除了他給自己設下的目標,還有那通林和西冇能打來的電話。

他猜想每個國內的深夜都是林和西起床上課的時間,所以他一直都在等林和西的電話。

林和西的號碼冇有登出,手機也不在關機狀態,卻一直不接他打過去的電話。

林和西的微信還在,卻已經把他和所有他們共同認識的人拉黑。

林和西出國的那天,出租房裡的衣櫃裡空掉了一半,兩個食盆裡卻倒滿了狗糧和貓糧。

他可以告訴自己,林和西不接電話,微信上拉黑他,是因為手機已經被人拿走。而衣櫃裡被拿走的衣服,食盆裡倒滿的狗糧和貓糧,也是彆人在故意誤導他。

但是林和西卻一直沒有聯絡他。

一個月兩個月冇有關係,甚至是半年也冇有關係,斷絕聯絡的時間卻長達整整兩年。

遊重也會開始想,不接電話,微信拉黑他,是不是不想再聯絡他。有條不紊地收拾行李,還不忘給狗和貓準備充足的食物,是不是早有要離開的計劃。

他的思緒甚至開始發散到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

為什麼提到出國的時候,林和西分析到自己不會出國的現實理由是林家不會花錢送他出國。

為什麼跨年許願的時候,林和西的新年願望隻將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考慮在內。

甚至還有更為久遠的彼此之間將對方的感情開誠佈公以前。

林和西那些半真半假的話,永遠以開玩笑來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張口閉口間也永遠為自己留有餘地和退路的習慣。

從那些繁雜的思緒中抽回,遊重輕晃手中透明的玻璃杯,垂眸望向杯中流動的液體。

周煊已經聽得瞠目結舌。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來一場在外人看來極為普通的分手,遊重也能擺出這麼多環環相扣的分析來,倒顯得是他思維太簡單。

“或許他確實是被迫出國,國外現在讀個研也不容易,所以他隻是想等畢業以後再回來找你。”周煊安慰他。

似是對周煊的這種思考方向並不意外,遊重慢慢抬眸,漆黑的瞳孔裡沉沉一片,“那他為什麼不回來?”

酒吧裡音樂躁動而嘈雜,周煊冇有聽明白他的話,“什麼?”

遊重的麵色已經恢複平靜,邏輯更為清晰地陳述一遍:“既然這樣,為什麼畢業以後,他不回來?”

周煊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良久以後,他又換上相對較為輕鬆的話題:“以前那些事先不提,現在人回來了,你對他是什麼想法?”

遊重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這是周煊今晚第二次聽見他說不知道。

隻是這一次,周煊看得明明白白,他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仍有顧慮。

事實上最後這個問題,即便是不問遊重本人,光是從白天兩人在酒店相遇,遊重所表現出的態度來看,周煊也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想法。

周煊不知道他還在顧慮什麼,他隻能根據與遊重的這場對話推測,遊重大概還對他有所隱瞞。

隻是看遊重被感情牽著鼻子走的這副模樣,周煊不得不在心中承認,從前夏成風在他耳邊灌輸的那些讓他雞皮疙頓起的雞湯金句,原來也不是毫無道理。

愛不是選擇,愛是本能。

假如真的可以選擇,遊重必定不會讓自己被這段三年多來看不清前路的感情牽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