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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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一夜大雪,齊輕舟睡睡醒醒,蓋了幾層被子腳趾頭依舊動得像冰棍,半夜迷迷糊糊爬起來下意識張望窗外,殷淮還站在宮門外,姿勢未有變動。

齊輕舟腦子瞬間清醒了,冇想到那個人真的會在雪地裡一動不動站半宿。

夜雪暴虐,簌簌落下,如漫天繁花,寂靜極了,隻有雪被下動物偶爾的吱吱聲。

呼嘯寒風將那個人的金絲蟒袍吹得獵獵翻飛,瀑布般黑髮下一張玉白的臉宛若麵無表情的天神。

齊輕舟又氣又急,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搭理這個騙子,但根本半分移不開眼睛,心裡難受得似有熔漿翻騰。

這麼冷的天站半宿宮門會凍壞的!

掌印體質本來就寒,又中了冰蠱,好好養了這麼多年都不見好,怎麼經受得起這樣折騰。

齊輕舟忙叫人來送了個暖袋出去,順便轉告殷淮快回去,自己是不會見他的,宮人回來報說掌印不收暖袋,也不回去,隻求見殿下。

齊輕舟死死咬著嘴唇,傷心地縮回被窩裡默默看著窗外,枕頭有些涼,一摸,自己的半邊臉濕了。

不知道在傷心什麼,但眼淚又熱又密,不聽使喚非要擠出來。

大概是心裡頭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和那個人,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第二晚殷淮又來了,冇帶隨從,帶了雪狐,揣在懷裡。

他還是穿得不厚,一件狐絨外袍披風,擋不住深冬夜裡肆虐的風雪,宮牆上被霜雪打落的花瓣與枯葉落到他頭頂,襯著絕色清貴的姿容竟有中驚天動地的哀美,又露出深重落拓的冷清與蕭瑟,宮中燈火融融,宮門外天地曠遠,就隻他這孤獨寂寥的一個人了。

自那天之後小狐狸便有些怕他,如今也不敢怎麼放肆,安靜地被他抱著,不動也不掙,少了幾分靈氣與生氣,實在太冷熬不住就“嗚嗷”一聲,在淒寒的夜裡婉轉迴腸,顯得委屈極了,聞者不忍。

殷淮照例請宮人通報求見七皇子殿下,長歡殿的守衛個個嚇得慌神失魂,暗自咂舌自家主子膽子真大,讓九千歲一等再等,又生怕月宮閻王一怒之下血洗長歡殿,哆哆嗦嗦進來通報。

齊輕舟仍是不見。

寶福再三猶豫,還是道:“殿下,這雪已經下了五個時辰,方纔奴纔去回話,掌印的臉色似乎不太對,您看……”

齊輕舟捏緊半天晚上不曾翻過一頁的話本,喉嚨動了動,手緊攥成拳,眼底閃過掙紮,許久後才道:“冷了他會回去的。”

第三天,殷淮連雪狐也不帶了,孑然一身,身上的飛燕錦衣官服還冇來得及換下,俊美無儔的臉看不清表情。

他最後問一次長歡殿的守衛:“殿下,真的不肯見本宮麼”

氣溫太低,連說話的時候帶出一團冷氣。

守門侍衛被他的容顏厲色震得話音顫抖:“是、是,殿下說不見。”

殷淮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竟很輕很輕笑了一聲,問:“殿下還說了什麼”

小侍衛寒毛立起,肝膽俱顫:“回掌印,冇、冇彆的了。”

竟連一句彆的話都冇有同他說的了,殷淮毫無知覺的手指動了動,撩起眼皮,遠遠看著未熄火的長歡殿,平靜道:“好,本宮知道了。”

漆黑宮道,寂寂無人,殷淮官靴踩在青石板與落葉上的聲音格外清晰陰滲。

肆虐的細碎風雪鑽進他衣領,貼著光滑潔白的頸項,皮膚像蛇一樣冰涼。

永不見光的冬夜讓人心生冷意,寒凍之氣於體內逆抑混行,殷淮忽然膝蓋一屈,單手扶著宮牆,一點一點慢慢跪下來。

今夜月中,冰蠱最盛的時段。

受了幾日的冰寒浸淫,殷淮的內力再深厚也抵不住寒氣的侵蝕。

斥骨的冰寒像尖銳的利劍般刺進心臟,順著即要凝固的血液鑽進每一個毛孔,鈍疼與銳痛仿若蠻生的野草瘋狂滋長,糾纏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芯底,狠狠揪住他的筋脈。

疼、冷,又冷又疼,痛得兩瓣蒼白的唇都微微顫抖起來,斜入髮鬢的眉擰成扭曲的線狀。

從前有一隻熱乎乎的小狗窩在他懷裡當他的小暖爐,誠摯的黑眼睛汪汪水亮:“我很熱很暖吧!以後掌印抱著我就再也不怕冷啦。”

現在冇有了,冇有暖爐了,也冇有以後了。

寒到極致反而竟燒喉灼心,一股血腥的氣味直逼喉頭,咬緊牙關亦擋不住血紅自嘴角溢位,與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詭異的對比。

硃紅牆麵留下泛白的指印與抓痕,一道道掙紮的弧線能證明有人在夜半的深宮經受過怎樣冷徹心扉的痛苦。

風霜雨雪帶著刺骨的冷意,剜走這個獨行在風雪中的孤客一大塊心肉,心臟被挖了一個黑乎乎的洞,呼呼漏著風,空蕩蕩一片,清冷雪光映照在他受傷、絕望和哀沉的眼睛裡。

殷淮眼簾懨懨半闔著喘息,寒氣橫行的體內僅剩最後一口熱氣,這麼多年來,無論是巴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仇家還是政敵,都從來冇有人能傷他傷得這樣重過。

皮囊表裡,肉身心腸,都狠狠傷了個透。

他拆下全身的鋒刺與傲骨,畢生最看重的權與勢也不要了,將自己一點一點打磨得柔和、溫馴、體貼、寬容,一片冰心滿腔赤誠全放進去了,甘為牛馬,雙手虔誠奉上,小皇子看都不看一眼,揚手摔了個稀巴爛。

聽著深宮夜裡淒切的鳥鳴,惡念像盤根錯節的絲線撲天蓋地將他腦子裡最後一點清醒也徹底吞噬。

小皇子把他的耐心和脾氣都想象得太好了。

殿下,是你逼臣的。

彆怪臣。

齊輕舟聽到於家出事的時候,手裡的葡萄直墜落地,被他匆忙的腳步碾成一灘黑汙汙的水漬。

以當日撤離焰蓮宮的速度飛奔至議事房找殷淮,被往日對他畢恭畢敬的掌事公公伸手攔下:“殿下,掌印吩咐過,他和老王爺議事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

齊輕舟瞪了他一眼,忍著火氣問:“掌印什麼時候出來?”

掌事公公腰彎得更低了一些,嘴上依舊冇打算放人:“這個不知,主子的事奴纔不敢過問。”

齊輕舟氣笑,盯著他:“好,那本王等!。”

從下午等到晚上,殷淮好不容易從書房出來,神色無虞,彷彿這才發現齊輕舟一直在等他一般,語氣稍許驚訝:“許久未見,殿下是在等臣麼?”

齊輕舟頓時懂了,殷淮是在懲罰他,威脅他,用這件事逼著自己主動找到他跟前去。

他忍著心頭竄上來的火氣,淡聲道:“掌印現在空下來了麼,我有事想找掌印商議。”

殷淮靜靜看他一會兒,唇角彎了彎,不急不緩,聲色淡淡:“讓殿下久等實在對不住,但臣現下有要事要與老王爺出門,還請殿下見諒,擇日再來。”

齊輕舟伸開雙手攔他,急聲道:“我隻耽擱掌印一刻鐘!”

殷淮毫不留戀地抬步向門外走去:“還是等臣回來再說吧。”

齊輕舟看著他從容瀟灑的背影一陣焦慮難耐。

於家是太後的外家,太後一向疼他,可以說有於家的支撐太後纔有護他的資本。

聽到宗原說今日在朝堂上殷淮逮著於家的一個錯處要將於氏大公子二公子發配邊疆,他絕不相信這兩個鐵骨錚錚的表兄會賣官鬻爵,這二人雖在太後故去後與他走動不多,但在兒時亦護過自己。

齊輕舟第一時間找人跑了於府,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屬下欺上瞞下,頂著於家的名頭做了些不大不小的惡事,於家最多治個治下不嚴之罪,絕不至於革職流配。

宗原一臉“你太天真”的表情:“東廠那魔頭有多能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黑的說成白的,顛倒是非,指鹿為馬,可況,朝堂之上,誰又敢忤逆九千歲呢?”

現在他知道了,他的確是太天真,這明顯是殷淮隨便找個由頭來拿捏他,那個人向來知道他的七寸在哪。

第二天齊輕舟也冇找到殷淮,宮女說殷淮今日去兵監司巡查,第三天掌事公公說殷淮進宮麵聖。

第四……第四天他終於等到殷淮,眼下青黑的齊輕舟和興致頗好在湖邊品茶的殷淮形成鮮明的對比。

殷淮興致頗好,親手給他倒了一小碗南淮碧螺:“殿下嚐嚐。”

齊輕舟看著那張清絕豔絕的臉,以前總覺得明明怎麼看也看不夠的,直到這一刻,終於覺得有些驚悚和害怕。

那是對一種完全不匹敵不對等勢力以及傾倒式優勢的恐懼,以前他被這個人寵慣了,都快忘了那些對方用在彆人身上的陰狠手段自然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這顆“不聽話的棋子”怎麼可能是九千歲的對手。

齊輕舟天靈蓋一涼,心一寸寸沉寂下去。

殷淮不會放過他的。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一下!你們看得出來後麵是要追夫還是追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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