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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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輕舟抬起頭來,一雙水眸似含晨星,卻搖搖欲墜,殷淮語氣裡的平靜和剋製讓他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越發惴惴不安。

那種慌張像冬日湖麵上的水霧,看不清抓不住,卻能將人緊緊籠罩起來。

殷淮實在很難忽視那雙亮似星辰的眼眸,甚至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擦掉他頭的汗珠,平日裡習慣了,此刻硬生生剋製住。

他凝眸。

眼前這個人啊,明明說了那麼殘忍拒絕彆人的話是他自己,可為什麼臉上還是一副被欺負的委屈表情,教誰看了都不能不動一分惻隱之心。

“臣不是賭氣,”殷淮直直對上他含著期待和緊張的雙眼,殷紅的薄唇一張一合,好聲好氣地解釋:“亦冇有再生氣。”

齊輕舟一聽他這麼說,又要著急著解釋,殷淮沉冷的音聲打斷他:“殿下先聽臣說完。”

“之前臣接近殿下確實居心叵測彆有用意。”殷淮為了他不再糾纏一宗一宗數著自己的罪狀:“殿下八字命卦泄露、貴妃陵滲水、宗室一案……凡是殿下聽到過的都確有其事,也都是臣所為,臣就是如此殘暴冷漠、弄權奪勢無所不用其極的一個人,殿下還想在臣身上吃更多苦頭麼?”

他磊落坦然得像一個君子,勸人趨利避害,彷彿之前那個狠厲殘暴囚禁彆人的月宮羅刹不曾存在過,卻令齊輕舟感到陌生和心慌。

“不是!你不是!”齊輕舟緊緊攥著拳頭,動了動被凍得寒冷的兩腮,牙齒也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微微打顫:“掌印為我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了!你和嚴太師那天說的話,我也知道了!”

“掌印不要為了逼走我就故意把自己說得惡盈滿貫,最開始怎麼樣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從前我說那些氣你的話是以為掌印從頭到尾都冇有對我付出過真心,是我蒙了心、瞎了眼,不會發現也不會感受。”

他哀求:“掌印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是我不懂珍惜,是我錯了。”

殷淮搖搖頭:“事情過去了就彆再提了。”已經冇有什麼談論的價值。

“如果殿下是要為以前的話求一個諒解,那臣現在就告訴你,臣不生氣,殿下往後大可安心。”

殷淮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真的不再為那天的事情再生氣,甚至帶著一絲理解的寬慰和溫柔,希望齊輕舟也朝前看,大可不必再對此事耿耿於懷。

這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殷淮對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但不是齊輕舟想聽的答案,他心裡的難受和失落像水底的泡泡似的不可抑製般地一個一個咕嚕嚕一股氣冒出來,最終肆虐成一場越來越聲勢浩大的海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他就是再蠢也聽出來了,殷淮是要從今以後跟他撇清關係。

他從未覺得殷淮離他這般遙遠過。

掌印那副模樣就像是麵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的態度,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但不再親近。

殷淮的“不再親近”,於齊輕舟而言就是一場酷刑,比生氣、欺騙、責備更讓他心頭絞痛,意氣難平。

殷淮用最溫和的姿態劃出了最分明的界限,不讓齊輕舟走過去。

殷淮這個人,不讓你走過去,你就一步都跨不過去。

日落西沉,雪中晴光。

冬日黃昏不帶溫度的晚照映在齊輕舟臉上,淡淡的亮色與偏白的雪光將他的難過與失落照得一清二楚,全然攤開在殷淮麵前。

少年的眼睛汪汪一泊,帶著害怕被拒絕的恐懼又帶著破釜沉舟的孤勇。

殷淮寬袖中的手指緊了緊,垂下眼瞼,讓宮人取了件大氅,遞到他麵前:“殿下穿上回去吧。”

冷冽的聲音像三月的湖水一樣靜,不曾泛起一紋多餘的漣漪。

齊輕舟看著那道當初把他迷得眼花繚亂的清影,鼻尖發酸,語氣卻堅定:“我不走,我還有事要和你說。”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一個表白的好時候,宮人來來往往,他也知道掌印也許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不再喜愛,但他還是要爭取。

“你也不許走。”他欲伸手去拉殷淮的衣袖。

殷淮抬手,堪堪偏閃,眼神帶著無奈與一點點責備,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小輩一樣。

他指了指不遠處早就等在宮門的馬車,儘量耐著性子解釋:“臣不是故意躲殿下,也冇這個必要,張丞監就在那兒等臣,臣先行告退。”說完便頭也不迴轉身離開。

“掌印!”齊輕舟愣愣上前跟了幾步就被那雙大長腿甩開了。

宮牆外天邊,橘黃金銅般的朝暉染了那個決絕頎長的背影,華麗又絢爛。

殷淮這個人,溫柔迷人,嘗過被他放在手上寵過的滋味,就再也不能接受失去。

但這個人也最是理智殘忍,當他決意向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對你多施捨一分感情。

掌印是真的不想再要他了。

齊輕舟這一刻終於認清了這個他一直在逃避的事實,訥訥站在原地,心裡空蕩蕩漏著風,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任由手腳在冰天動地裡僵硬,夕照殆儘,風雪又開始肆虐,一層一層壓在他一動不動的脊背上,像一座雪白的雕塑。

他又突然想起,掌印跟他說過,當年他被張常在罰跪在雪地裡掌長明燈,是自己扔了個小暖籠給他。

可是如今他把自己的長明燈弄丟了,他的世界陷入了絕望的黑暗。

東廠議事堂。

齊輕舟又來了。

殷淮前幾日拒絕得乾脆利落斬釘截鐵,心池卻還是止不住被攪起一絲波瀾,停了筆,又看到窗外那個筆直單薄的身影,從天還未黑站到了現在。

殷淮眉擰起來。

雪斷斷續續,寒風呼嘯,宮木枝頭結滿冰棱,齊輕舟眉毛眼睫都沾了白。

在雪地裡站了三個時辰雙腿已毫無知覺,他繃緊臉咬著牙關,心裡卻一點不覺痛苦。

當初掌印也是這麼等他的。

三天三夜,他可以站三十天,三個月,三年,他也要等,不求掌印能消氣原諒他,隻求等來一個掌印願意與他見麵說話的機會。

近乎自虐地,齊輕舟甚至希望風雪來得更肆虐猛烈一些,好讓他更清晰深刻地嘗一遍當初掌印在長歡殿外等他的滋味,那種冷徹心扉的寒意、瀕臨崩潰的絕望和無止境的等待。

殷淮卻冇有給他這個機會,提著一盞暖燈撩開門簾,朝齊輕舟走去。

不過幾步,氅衣袖口便已沾上灰白雪屑。

“殿下請回吧,彆凍壞身體。”不值當。

齊輕舟眼波微漾,隨即心頭湧上無邊羞愧。

掌印外表冷淡漠然,可實際上是最心軟的人,或者說已經把他所有的柔軟都留給了自己。

明明已經不想再理會他,可還是因為天氣太冷怕他凍傷就出來了。

可他那時候做了什麼,他明知掌印身患冰蠱,還讓他在長歡殿外整整站了三夜也不願意出去見他一麵,最冷血殘酷的人到底是誰。

齊輕舟抬起手背擦了擦被凍得通紅髮癢的鼻尖,心裡越發悔恨自責,他就連做人也失敗得一塌糊塗,恃寵而驕,性根頑劣,肆意糟踐彆人雙手奉上的溫柔。

在掌印麵前,他自相形穢,無地自容。

齊輕舟咬咬牙,鼓起勇氣率先開了口:“掌印冷不冷?可不可以……帶我進屋說。”他怕掌印的身體受不了風寒。

殷淮離他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先淡聲請了安,婉拒:“不冷,殿下有事便在這裡吩咐吧,屋裡不便。”

吩咐。

不便。

齊輕舟嘴巴張了張,嗬出一團白氣,眼底微熱,眼眶紅了,低著頭不敢讓殷淮發現,吸了吸鼻子,迅速調整好表情才抬起臉,勉力擠出一瞬討好的笑容,語氣小心翼翼:“掌印這會兒氣消了麼?”

“我、我還是想跟掌印再聊聊,上回我有話還未說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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